2021年1月27日,我想起了我猫二十年前的样子。
那时它在奶奶家,2个月大,挂印拖枪的毛色,为日后胖成一头奶牛埋下伏笔。伸腰时露出的粉嫩小爪看起来很好欺负,但不知哪代混入的波斯血统,给他添上蓬松的鬃毛,竟有了狮子的威武。
它的智力更是异于常猫。在那个没听说过猫砂的年代,城里的人家都不可思议地教会这野性难驯的物种如厕。一般家庭用的还是蹲厕,坑大、无落差,认个地就行了;而奶奶家用的是坐厕,唯一可能留给它便溺的,只有厕所里宽度不到2厘米的下水口。而我猫也真的学会了,还懂得把下水井盖自己扒拉开,就差便后自己盖上,不然就能宣布成精了。
后来我们搬了新家,需要只四脚兽镇宅,便把它接了过来。那时他已经快一岁了,成熟了不少,自己嗅了嗅,马上就知道去哪里上厕所。
全家人看他比丈母娘看女婿还满意,争着要给他起名,我只记得我的建议是“黑白配”,但因太过拗口未能得逞……最后只好搁置争议,日后再决。
好景不长,很快我们迎来了它桀骜的青春期。体味渐重、爪子渐硬,作为门面的沙发,被它抓得破烂不堪;厕所只有大蹲坑,没有下水井,反而让它不屑光顾;换季时脱毛,四处飘“雪”;情窦初开,又高歌在每一个春天的夜……最让父母无法忍受的是,它的毛发越来越长,时不时沾点厕所的污水,再到家里各处写下黄不拉几的“到此一游”。
猫权和人权,有了冲突。
有一天,弟弟突然跑来告诉我,爸妈要把猫送人,我放下手中的作业,趴在门框上看着它被装入纸箱。听着它在里面抓挠的悲鸣,兄弟俩相拥而泣。
爸妈终究是疼爱我们的,他们取消了合约,扛下了养宠物带来的一切不便。
2021年1月27日,我依然没给我猫起个好一点的名字。
我已离家十年,为了更大的图书馆和博物馆。
有了自己的家,下了自己的崽。如果不是家庭群每隔三月响起的“猫粮告急!”,我常常都忘了家里有猫。
可能我猫在我心里的位置没有很靠前,但那个位置一直都在,无法取代。
我尝过,这代猫吃的猫粮是那么单调无味,可寿命确比他吃香喝辣、茹毛饮血的先烈长了几倍。不知他们更喜欢过哪一种生活,反正我们自私地选择了让它陪伴更长的时间。
这样,每年回家,我能再让它嗅嗅掌心,而他也都能认出我来。
只是每一次,它的步伐都变得更缓一点,叫声也变得更沉了一点,后来也不爱玩球了,再后来即使叫他,也只是转个耳朵罢了。
然后是17、18、19……竟然就20岁了,到了和我差不多年纪。
到了这个年纪,既觉得这么多年都没事,接下来也不会有事,又觉得那事可能不远了。
前几天,我加班时忽然想起,好久没给我猫买粮了。但很快又忘了。
现在回想,应该是它越吃越少了。
2021年1月27日,永失我猫。
他躺在自己窝里,一滩猫粮之上。
不知道他生前有没有病痛,希望真的如我们所见,是寿终正寝。
他们说,猫和猿猴不一样,无需瞑目。
所以我猫看起来怎么都不像睡了,这难免让人伤感。
他们是搞宠物殡葬的,
三小时上门,可选中式和西式,价格都很吉利。
专业。
母亲说,我猫逝前叫声如人,已轮回至人间道
我知道不是的
我猫死了,那个位置空了
永远这么空荡荡了
他那找不到回家路瑟瑟发抖的样子
相亲时和母猫打架的样子
挠沙发被抓现行惊恐的样子
舔舌头的样子
舔爪子的样子
翘起屁股准备冲刺的样子
抬起头准备起跳的样子
阳台上俯看众生的样子
巡逻的样子
怎么也写不完的样子
都只能是回忆中的样子了
我猫的一生,是屈辱的一生
是没尝过杀戮、没抓过老鼠的一生
是没奔跑过旷野上、没攀登过树梢的一生
是没留下子嗣、是孤独的一生
是被我们自私地爱着的一生
也许当我也垂垂老去
孤身一人
只剩下童年记忆陪着我
而我的童年
有只猫